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闵成龙想道:“你只顾救你侄儿,却不顾我。哼,你自己也给人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,不丢脸么,却来说我!”但听得师姑给他治伤,心中有气也是不敢哼一声的了。
杨大姑取出了一块磁石,把闵成龙脸上的梅花针吸了出来,说道:“我这针是没毒的,你自己敷上金创药就行啦。”
岳豪说道:“大师哥我给你敷药。”为了讨好师兄,一面敷药,一面说道:“还好,还好,针孔很细,伤好之后,不容易看出来的。”范魁忍着笑说道:“可惜大师哥这张英俊的面孔却变作了麻子啦!”闵成龙怒道:“我变作麻子,你好得意么?”范魁道:“不,我只是为大师哥可惜罢了。”
闵成龙道:“师姑,弟子受辱,无关紧要。但小师弟给人抢去,却是辱及师父英名,假如给人知道那人是从师姑你手中抢去的,那、那就更不好了。”
杨大姑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不用拿话激我,我若不报此仇,也不叫辣手观音了。”
岳豪说道:“有师姑一力担承,自是不愁此仇不报。不过有点棘手的是咱们都不认识这个蒙面人,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。”
杨大姑冷冷说道:“不知道不会打听吗?我虽没见着他的面孔,但凭着他的武功招式,也不至于没有线索可寻的。好,你们慢慢去找还你师你的剑谱吧,我可要回家了。”
闵成龙道:“师姑不多住两天?该不是怪责弟子吧?”
杨大姑道:“你不是急于报仇么,所以我才要赶回去禀告杰儿的叔祖啊!”闵成龙大喜道“他老人家已经回来了吗?”
原来齐世杰的叔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“四海神龙”齐建业,齐建业不但本领高强,而且交游广阔,长年在外,很少回家。是以倘若要打听什么武林人物的来历,向他请教,多半会得到答案。
杨大姑似乎是嫌他问得多余,根本不予理睬,齐世杰道:“叔公回来已经有十多天了,听说不久又要出去的。”杨大姑道:“你已知道叔公不久就要外出,还在这里多说闲话干嘛?”齐世杰应声道:“是。”背起行囊,便即跟在母亲后面,离开舅舅的家。
蒙面人此时也正在携着杨华疾走,但走的方向却与杨大姑母子不同。他是向着杨家属后的山上走去,去找寻杨牧的坟墓的。
他打败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“辣手观音”杨大姑,丝毫也不觉得高兴,心中只是一片茫然。因为他的两个问题还是未曾得到解答,杨牧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?云紫萝也不知如今是在何方?
杨华给他牵着小手跑路,好像腾云驾雾一般,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,两旁树木不住后退,心里又是高兴,又是有点害怕,忽觉身子一轻,原来是蒙面人抱起他跳过一道山涧,杨华禁不住“呀”的叫了一声。
蒙面人将他轻轻放下,微笑说道:“吓坏了你吧?”
杨华道:“好玩得很,我一点也不害怕。叔叔,你的轻功真好,比我爹爹还好。你是什么人?”
蒙面人道:“我姓宋。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。你叫我宋大叔就行了。”杨华道:“宋大叔,咱们现在是去哪儿?”
蒙面人道:“你这次跟我出门,以后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。我带你去和你爹爹告别。”
杨华小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,说道:“你不是说要和我去找妈妈的么?”
蒙面人道:“不错。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你的妈妈,所以我想让你先向爹爹辞行。”
杨华道:“但爹爹也早已不见了啊,你找得着他吗?”
蒙面人道:“我是带你到他坟前磕头,你爹不是葬在后山吗?”
杨华道:“不,你到那里也是见不着他的。”
蒙面人笑道:“当然是见不着他。你不明白,你跟着我走就好了。”他只道是小孩子不懂事,却不知坟墓早已掘开,杨华是因为早已知道棺材里没有他的爹爹,才这样说的。
杨华给他拉着飞跑,不敢分神多说,只是接连说了两声:“好,跟你,跟你!”
蒙面人心里想道:“这孩子已经七岁,还是这么不懂事。倘若找不着云紫萝,我可是自讨苦吃了。”
但随即又想道:“云紫萝失了孩子,一定非常伤心。总得有一个人来做这件傻事,替她把孩子先带出去,然后慢慢找她。孟元超不来,只有我宋腾霄来做这一件傻事了。”
忽地他想起了杨大姑骂他的说话,心中不觉苦笑,又再想道:“那泼妇说我是她的旧情人,我倒希望是的。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的芳心何属。当然她是不甘愿嫁给杨牧的,但却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呢还是孟元超?”
心海波翻,尘封的往事有如沉渣泛起,霎时间都涌到了心头了。”
二十年前,当云紫萝还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该的时候,他们就是好朋友了。因为他们同住在一个村庄,两人的父亲也是极好的朋友。
云紫萝是从外地搬来苏州的,后来他才知道云紫萝的父亲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,少年时闯荡江湖,和他父亲曾经有过好几次共同患难的交情。他之所以搬来苏州,或许就是因为老年寂寞,想和老朋友住在一起的缘故。
后来两人的父亲相继谢世,但两家交谊仍然如故。虎丘山上,姑苏台畔,他和云紫萝不知曾消磨过多少个月夜花朝?云紫萝把他当作哥哥,他也把云紫萝看成妹妹。两小无猜,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当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。
可是到了云紫萝十五岁那年,他们这两小无猜的情形忽然有了改变。并不是因为大家年纪渐渐长大的缘故,而是因为一个“第三者”突如其来。
这个“第三者”就是后来也变成了他的好朋友的孟元超。
孟元超和云家是世交,两家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。他来了之后。宋腾霄与云紫萝原来的“两小无猜”的情况就一变而为“三人同行”了。每次宋腾霄约她出去游玩,她总是要把孟元超一同叫去。反过来也是一样,孟元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,也少不了一个宋腾霄。
孟元超体格魁梧,但眉目之间却有一股清秀之气,人又沉默寡言,云紫萝常常打趣他,说他像是江南的山。
宋腾霄比较活泼,弹得一手好琴。举止文雅,但有时发起脾气来却很凶。云紫萝也常常打趣他,说他像江南的水。
宋腾霄记得有一次他们三人同往杭州,游览西湖。湖中泛舟之后,又到孤山折了梅花回来,再到湖边的苏堤漫步。其时己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。三个人都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之中。宋腾霄不知他们二人在想些什么,他自己却在想着心事。清风掠过湖面,他嗅到了云紫萝的发香。他忽然大胆起来,觉得有些话应该和云紫萝说了。
孤山上有宋代处士林和靖的坟,云紫萝手捻梅花,低声吟咏林和靖的名句:“疏影横斜水深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
久不说话的孟元超忽地说道:“我不喜欢林和靖。”云紫萝道:“为什么?”孟元超道:“这个人太过矫情。”云紫萝道:“何以见得?”孟元超道:“林和靖梅妻鹤子,岂非不近人情?”云紫萝道:“他以梅为妻,以鹤为子,其中自有乐趣。历来文士,都说他是高风亮节呢?”孟元超道:“他爱梅爱鹤多过爱世人,充其量不过是个自了汉。”云紫萝笑道不错,我知道你胸怀大志。你是个人世的豪杰,不是个出世的隐士。”接着问宋腾霄道:“你呢?”
宋腾霄笑道:“谈什么出世入世未免太玄,我倒是因为你念了林和靖的诗,想到了另一位诗人的名诗来了。”云紫萝好似颇感兴趣,说道:“谁的诗,念来听听。”
宋腾霄道:“这是苏东坡的诗,正是吟咏西湖的。”于是轻声念道:“湖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进雨亦奇,若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念完诗后,笑道:“西施是古代的苏州美人,你是现代的苏州美人。却不知你这位西子是爱湖光潋滟的西湖呢?还是爱山色空进的孤山?”
云紫萝一听这话脸都红了。啐道:“乱嚼舌头。”宋腾霄笑道:“说说笑又有何妨?不过我倒真想知道你是爱山还是爱水呢?”云紫萝过了半晌,笑道:“苏东坡早已替我回答了,湖光也好、山色也好,湖光山色一般佳!”
这一次的试探,没有得到结果,不久他们就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分手了。云紫萝芳心属谁,始终是一个哑谜。
宋腾霄悯悯前行,双脚在跑,一颗心也在跑,像野马一般,跑到了西子湖边,跑到了小孤山上,回到了过去的日子,往事一幕幕地翻过心头。
杨华清脆的童音银玲也似地特地从梦境之中摇醒:“叔叔,不用跑了啦,咱们到了。你瞧,这里哪找得着爹爹?”
宋腾霄定睛一看,只见坟砌倒地,坟墓早已掘开,墓旁是一具揭开了盖的空棺。
云紫萝给他的哑谜他没参透,杨牧之死在他心上造成的疑团却已经是揭开了。
宋腾霄道:“你爹爹呢?你知道他躲在哪里?”
杨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他们都说爹爹睡在棺村里,可是棺材里可并没有爹爹!叔叔,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呢?”
宋腾霄道:“这件事要见了你的妈妈才能知道。你妈妈呢?”
杨华道:“妈妈打不过姑姑,跑了。”
宋腾霄道:“这坟墓是你姑姑掘开的吗?”
杨华说道:“不错,还有师哥他们。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好人的,但是他们掘爹爹的坟,又和妈妈打架,他们就不是好人了。叔叔,我说的对么?”
宋腾霄道:“对,你的姑姑和大师哥都不是好人。但你也闹不着理会他们了,你跟我走吧,到长大了才回来,就谁也不敢欺负你了!
杨华忽道:“不,我现在不想走了。”
宋腾霄道:“为什么,你不是说愿意跟我的么?”
杨华道:“我肚子饿,你拉着我,我也跑不动了。”原来他因为发脾气没有吃中饭,现在肚子正饿得咕咕的叫。
宋腾霄笑道:“不用发愁,我有好东西给你吃。”打开一个装满糕饼的锦盒,说道:“这是合桃酥,这是千层糕,这是桂花糖,你一定喜欢吃的,吃吧。”原来他带来的这盒糕饼,正是云紫萝平日最爱吃的苏州采芝斋的糕饼,想不到未能送给母亲,却给孩子吃了。杨华吃得津津有味,连连赞道:“果然好吃,果然好吃!”宋腾霄在一旁微笑看他吃饼,忽觉这个孩子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,很像是一个人。
一路上宋腾霄因为在想着心事,没有仔细看他。此时只觉得这个孩子不但是眼神酷似,连面貌也很有几分像是那个人!
突然间宋腾霄想到了一个本来是不该想的问题:“他是谁的孩子,他是谁的孩子?”
杨华发觉他的眼神有异,吃了一惊,放下了糕饼,问道:“叔叔,你定着眼珠看我干嘛,是不是怪我吃得太多了?”
宋腾霄道:“不是的,你放心吃吧,我是想着另一个人。”
杨华道:“什么人?”小小的心灵充满疑惑,为什么叔叔看着他却想着第二个人。
话犹未了,忽听得宋腾霄喝遣:“什么人?给我滚出来!”
只见乱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,笑嘻嘻地说道:“宋大侠,久违了,还认得我神偷快活张么?”
杨华心道:“原来是那晚来过的偷儿,叔叔是想着他。”他哪里知道宋腾霄是听得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,这才发觉是有人躲在里面的,他心里想着的人可不是快活张而是他的好友孟元超。
宋腾霄看见了神偷快活张,也是颇为诧异,说道:“快活张,你躲在这里干啥?”
快活张笑道:“我昨晚就躲在这里的了,为的是看人打架。”原来快活张乃是因为按捺不下好奇之心,他知道了杨大姑和闵成龙等人要去掘坟开棺,他就禁不住也要来偷看了。
宋腾霄道:“原来你是躲在这里看杨大姑和云紫萝打架,但她们的架早已打完了,你为什么还躲在这里不走?”
快活张笑道:“等你呀!”宋腾霄遣:“等我?你知道我一定来这里吗?”
快活张道:“天亮的时候我本来要走的,已经走下山坡了,看见你正在大路上朝着杨家走,我猜你一定像我一样,想要揭开杨武师的生死之谜,所以我又回到这儿来等你了。”
宋腾霄道:“你为什么要等我呢?”
快活张道:“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,你是不是要回苏州?”
宋腾霄道:“是又怎样?”
快活张道:“实不相瞒,我这次是给孟大侠孟元超送信来的,他要我把信交到杨牧手中,然后取回一件信物,证明我是来过。你知道我这个人是逍遥惯了的,有一件事情束缚着我,总是有点讨厌。如果你肯帮忙我带这件信物回去给孟大侠,我就不用多跑这一趟了,反正你和孟大侠也是最好的朋友,你回到苏州,想必是会去找他的吧。”
宋腾霄道:“好,什么信物,拿来让我看看。”
宋腾霄打开那幅图画,只见书画中的男子正是他的好朋友孟元超。宋腾霄读了那首题画的词,不由得登时呆了。
快活张不知他此时正是心乱如麻,还在笑道:“画得很像,对吗?云紫萝亲笔画的孟大侠的肖像,这可真是最好的信物!”
谜底终于揭开了,云紫萝爱的是孟元超。
宋腾霄看看画中的孟元超,又看看眼前的这个孩子杨华,心中不禁一阵凄迷,感到几分酸苦。画中人与眼前人,真是何其相似,何真相似啊!
另一个哑谜也揭开了“他是孟元超的孩子,他是孟元超的孩子!”暮然间宋腾霄恍然大悟了!
一个哑谜揭开了,两个哑谜揭开了,可是还有着一连串的疑问像丝般的盘绕在他的心中。
最大的一个疑问是:云紫萝所爱的人既然是孟元超,为什么她却又嫁了杨牧?
还有,云紫萝嫁给杨牧,已经有了八年了,孟元超当时虽然不知,但过了这么多年,也总应该打听到了。为什么孟元超不来找她?难道他不知道云紫萝怀有他的孩子?又难道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?
不,孟元超决不会是这样的人,他和孟元超是好朋友,他是深知这位好朋友的性格的,孟元超是个最重言诺的人,除非他不答应你,答应了你的事情,他一定会给你做到的。对朋友尚且如此守信重义,何况对待他相爱的人?
还有,杨牧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呢?是不是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个秘密,因而要一死或者是假死了之呢?
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一连串得不到解答的疑问,令得宋腾霄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。
宋腾霄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,引起了快活张的诧异,他是个机灵的人,隐隐猜到了几分,但却想道:“不知他们三人之间有着什么复杂的关系,但我只求解除束缚,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。”当下说道:“宋大侠,这个信物麻烦你给我带回去,你若没有什么吩咐,我可要走了。”
宋腾霄道:“且慢,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,孟大侠托你送信给杨武师,你可知道那封信说的是什么?”
快活张摇了摇头,说道:“宋大侠,你也知道孟大侠是个不欢喜多说话的人,他没有告诉我那封信的内容,我当然不敢多间,更不敢偷看了。”宋腾霄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的,但因这封信是一大关键,所以还是不免问他一问。
宋腾霄想了一想,又再问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孟大侠的?”快活张道:“一个月前。”宋腾霄道:“他到苏州已经多久了?”快活张道:“对不住,这个我也没有问他。”宋腾霄道:“那么他总应该和你谈及我吧?”快活张道:“不错,这个他倒是说起了,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,但他则是要等你回到苏州他才走的。”宋腾霄道:“好,我没有什么再问的了,你走吧。”
快活张走后,宋腾霄仍然呆呆的站在空棺破墓之旁,如醉如痴地想着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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