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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29节:总有办法做到

    那样的想法并没有让我摆脱痛苦的罪恶感,只因我每天都会偷偷走到谷仓后头那废弃的小木屋。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行事,和博瑞屈之间的和平也没维持多久,而我却觉得理所当然。在我的记忆里,失去他友谊的记忆实在太鲜明了。如果博瑞屈曾怀疑我重新使用原智,他就会像以前一样迅速完全地遗弃我,而我每天都问自己,为什么我会愿意为了一只小狼拿他的友谊当成赌注?我唯一的答案是,我别无选择。我不能像无视于关在笼子里的饥饿孩子般,对小狼置之不理。但对博瑞屈来说,原智有时让我对动物打开心扉,而他把这当成是令人作呕的弱点,正常人是不会沉迷的。他其实也拥有原智,只是一直顽固地不愿承认他这份潜在的能力。就算他用过,也绝不会让我有机会逮到;相反的,我就没有他这么悄无声息了。他那怪异的洞察力,总是让他知道有一种动物深深吸引着我。当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,我沉溺于原智,和动物混在一起,直到有人敲我的头,或打我一巴掌,才让我回神继续做事。当我和博瑞屈住在马厩的时候,他竭尽所能努力地让我和任何动物保持距离。他总是成功的,还救了我两次。失去动物同伴的切身之痛,说服了我相信博瑞屈是对的。只有傻子才会沉迷在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上头。所以,我是个傻子,而不是一个可以对饥饿小狼置之不理的男子。

    我窃取骨头、碎肉和面包皮,竭尽所能地不让别人知道,就连厨师和弄臣也被蒙在鼓里。我每天辛苦地在不同的时间到厨房偷食物,更不辞辛劳地变换路线,免得走出一条明显通往后面小木屋的路。最困难的是,得用洁净的干草和旧毛毯偷送食物到小木屋去;但我总有办法做到。

    无论我何时到达,小狼都等着我。这不只是动物等待食物的企盼,它甚至感觉得到我何时展开每天的例行公事,然后走向谷仓后面的小木屋,因此它都会等着我。它知道我的口袋里什么时候会有姜饼,而且飞快地喜欢上这食物。它对我的疑心还没完全消除。不。我感受到它的小心翼翼,而当我走近的时候,它也还是把自己蜷缩起来。但是,我不曾打过它,还有我给它吃的每一口食物,让我们之间信任的桥梁愈来愈稳固。这是我不想建立的关系,所以我试着对它严厉地不理不睬,尽量不用原智了解它。我怕它失去独立在原野生存的兽性,我一再地警告它:"你一定要把自己藏起来,每个人对你来说都是威胁,每条狗也一样,所以一定得呆在这里面,任何人来都不许出声。"它刚开始很容易听话。它瘦的令人难过,当我一拿食物来,它就立刻扑在地上开始狼吞虎咽。它通常在我离开小木屋前就在干草床上入睡,或在啃骨头时用嫉妒的眼神看着我。但是,当它吃饱了,也运动够了,就不怕我了,开始展现出与生俱来的爱玩本性。当门打开后,它立刻跳到我身上假装攻击我,用狼吠和扭打表达对牛骨的钟爱。当我指责它太吵,或夜里偷跑到小木屋后面的雪地玩耍时,它就会因为我的不悦而畏缩。

    但是,我也在那样的时刻注意到隐藏在它眼中的凶猛。它不承认占上风,只有一股自以为长大了的意味,等待着直到自己做出抉择,有时感觉很痛苦,但总是必要的。我在拯救它时,已决意以后要放它自由,而一年之后它就是另一只夜晚在远方呼啸的狼,我不断地告诉它。

    一开始,它会想知道何时能离开怪味四溢的公鹿堡,和拘禁着它的石墙,而我答应它会尽快,只要它吃得够饱够强壮,等冬天的深雪融化之后,它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,就可以离开。

    但几个星期过去了,外面的暴风雪提醒着它那张床的舒适。当它渐渐长出肌肉来,就没那么常问这件事了,而我有时也忘了提醒它。

    寂寞从里到外彻底啃食着我。我在夜晚纳闷着,如果斗胆上楼敲莫莉的房门,会发生什么事情。天亮后,我把自己抽离完全依赖我的小狼。城堡中只有另一个像我一样寂寞的生物。

    "我确定你有其他任务,但你为什么还要每天过来看我?"珂翠肯以群山人直率的方式问道。记得那是上午十点左右,暴风雪来袭的翌日。大片雪花飘落,珂翠肯却不顾寒冷地下令打开所有的百叶窗,好让她看看外面。她在缝纫室远眺着海,我想是极度不安的水面深深吸引着她,而她的双眼和那天的海水几乎是同一个颜色。

    "我得帮你想个能愉快地打发时间的方法,王妃殿下。""打发时间?"她叹着气,两只手肘靠着脸颊,凄凉地瞪着窗外的飘雪,海风吹着她的秀发。"你说的话很奇怪。当你说打发时间,就好像我们在群山王国里提到掠过的风一样,像是个亟欲摆脱掉的东西。"她的小女仆迷迭香坐在她脚边,一边咯咯笑着,一边把脸埋在双手里,其他两位仕女心领神会地窃笑着,然后勤奋地低着头继续做针线活儿。珂翠肯房中有一大幅裱起来的刺绣,上面有山的底部和瀑布,我没注意到她进度如此之快。服侍她的其他仕女们今天没出现,但编了长篇大论的理由解释不能陪她的原因,大多是头疼。她似乎不明白她们的不理不睬让她被藐视,我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,有时甚至怀疑我是否该这么做,而今天就是这样的时候。

    我在椅子上移动,交叉着双腿。"我的意思是在冬天时,公鹿堡会变成挺乏味的地方,因为天气让我们得窝在屋子里,没什么好玩的。""在造船工人的遮棚里可不是这样。"她告诉我,双眼看起来有股奇妙的渴望。"那儿非常忙碌热闹,工人会充分运用每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安置木材和弯曲木条;而当天暗或刮风时,造船工人在棚子里仍然劈、削和刨平木材,忙个不停。在炼铁的地方,工人们制造着锁链和锚,有些人为了航行编织坚固的风帆,其他人负责剪裁和缝制,而惟真走动着监督所有工程。我却只能坐在这里编织刺绣,就算刺伤手指,双眼也疲惫了,却还是得绣上花朵和鸟的眼睛。所以当我完工时,就能把它和其他美丽的作品一起搁在一旁凉快了。"

    第30节:总有做不完的事

    "喔,请不要搁在一旁,吾后。"一位仕女突然冲动地脱口而出,"您的刺绣当成礼物是再珍贵不过的了。修克斯那儿有您裱起来的刺绣作品,歇姆西爵士的房里也有,瑞本的克尔伐公爵"珂翠肯的叹息阻断了这名仕女的恭维。"我宁愿在船上工作,用巨大的铁针和硬木钉打造我丈夫的战舰,那将是值得我花时间的工作,也会赢得他的尊敬。然而,他们给我玩具想取悦我,好像我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般,不懂得妥善运用时间。"她把头转向窗子。此时,我发现从船坞升起的烟,就像海面一样清晰可见,或许我搞错了她所注视的方向,原来,她一直注意着造船的棚子。

    "我应该派人送茶和蛋糕来吗,吾后?"另一位仕女满怀希望地问道。她俩都披着斗篷坐着,而珂翠肯似乎没注意到寒冷的海风从窗户灌进来。显然,对于那两位坐着的仕女来说,在冷风吹拂下不断地做着针线活儿,实在不好受。

    "如果你想的话。"珂翠肯毫无兴趣地回答。"我不饿也不渴,真的。我整天做着针线活儿,这里吃着、那里喝着,还真怕发胖,而且我渴望做些有用的事。老实告诉我,斐兹,如果你觉得不需要来看我,会呆呆地坐在你的房里吗?或是在织布机前刺绣?""不会。但我并不是王妃。""王妃?嗯,我现在终于了解这个头衔真正的意义了。"她的语调里有着我未曾听过的苦乐参半。"但是王后呢?在我的国土上,我们不说王后的。如果当时换成我,而不是我父亲执政,人们就会叫我牺牲献祭。而且为了国泰民安,我还真会给牺牲献祭掉。

    "如果您在此深冬时节仍身在群山里,都会做些什么呢?"我问道,只想找个更舒适的地方继续聊,可这又错了。

    她沉默下来盯着窗外。"在群山里,"她轻柔地说道,"从来没有无聊的时候。因为我比较年轻,所以大部分的牺牲献祭都由我父亲和兄长承担。但如姜萁说的,人们总有做不完的事,甚至还可以分一些给别人。可是在公鹿堡这儿,所有的事情仆人们都做得好好的,而且总是不让你看见,顶多让你看到结果罢了,就像整洁的房间和桌子上的肉。或许是因为此地的人口众多吧!"她停了一下,眼神看往别处。"在颉昂佩的冬季,厅院和整个城都寂静无声。雪下得很大很厚,强冷的寒风肆虐在我们的土地上,而不常行走的道路就在这冬天里消失无形。徒步或骑马取代了车行,而来访的人也早就打道回府了。在颉昂佩的宫殿里,只有皇室家庭和选择留下来帮忙的人。不是服侍他们,不完全是。你到过颉昂佩,就该知道那里的人不单是服侍或保护皇室。在颉昂佩,我会早起替家里打水煮麦片粥,然后就轮到我搅拌水壶里的东西。崎瑞、席尼克、乔冯和我会在厨房里聊天,让那儿充满活力。然后,所有年轻人就会来来往往地带木柴回来,摆出盘子和说着一千件事情。"她结结巴巴地说着,而我听到了她孤单的沉寂。

    她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:"如果有工作要做,无论是粗重的,还是轻松的,我们都会参与。我曾将树枝折断用来扎牢一座谷仓,甚至在寒冬中帮忙清理积雪,和为了一个失火的无助家庭重建屋顶拱门。难道你认为能够牺牲献祭的人,就不能打败想杀害山羊的虚弱老熊,也无法把绳索拉紧好整修遭洪水冲毁的桥?"她眼神充满着痛苦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"这里,在公鹿堡,我们不让王妃冒险。"我简短地告诉她。"让别人的肩膀去拉紧绳索吧!我们有成打的猎人,为了荣誉争先恐后地追捕偷袭牛羊的猛兽,但我们只有一位王后,而王后能做的事情,其他人未必能胜任。"在我们身后的房里,仕女们都忘了她的存在,其中一位传唤了男仆,不一会儿他就拿着甜蛋糕和一壶热茶回来。她们聚在一起边聊天边用茶杯暖手,我短暂地瞥了她们一眼,想知道是谁被选中来陪伴王后。珂翠肯,在我看来,恐怕不是个容易侍候的王后。她的小女仆迷迭香坐在茶几旁的地上,有着梦般的双眼,双手紧握着一块甜蛋糕。我忽然希望自己重新回到八岁的时候,然后加入她。

    "我知道你在说什么。"珂翠肯直截了当地说道。"我是来这里帮惟真生个继承人。我不会逃避这个责任,因为我不认为这是个责任,而是种乐趣。我只希望我的丈夫分享我的种种心情,但他总是远在城里办事。我知道他今天在哪里,就在下面,看着他的船从木板和木材中升起。我能陪着他而不招致危险?当然,只要我能替他生个继承人,也只有他才能是孩子的父亲。为什么当他忙着保国卫民时,却把我关在这里?既然是牺牲献祭,我理当为了六大公国分担这份职责。"虽然我已习惯了群山人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,但她的直言不讳仍令我震惊,而我的回答就显得鲁莽了。我起身靠向她身后的窗户,把百叶窗绑紧以阻隔不断从窗户灌进来的寒风,并且借机靠近她耳边激动地说道:"如果您认为这是王后唯一的职责,就大错特错了,吾后。像您一样坦白说吧!您忽略了对您那些仕女的职责,而她们就是来陪您聊聊天的。难道她们不能在自己温暖的房里做针线活儿,或是陪着急惊风师傅?您为着无法陪伴国王而叹息,只因您认为那是个更重要的任务,但我们现在说的这份职责,连国王自己也没办法做到,而这正是您需要做的。重新打造公鹿堡宫廷,让它成为一个富有魅力而且吸引人的地方,鼓励贵族和仕女们好好表现,以吸引国王的注意,让他们竭尽所能支持国王的志业。宫廷里很久没有称职的王后了,容我建议您执行赋予给您的职责,让自己胜任愉快,而不是站在这里看着别人造船。"我整理好覆盖在百叶窗上的织锦挂毯,阻挡了寒冷的海风,然后走回来看着王后。让我懊恼的是,她像个挤乳女工般纯洁,苍白的眼中充满了泪水,好像我赏了她一巴掌似的双颊发红。我瞥了瞥那些仕女们,依旧喝着茶聊着天,而迷迭香也没朝这里看,反倒趁机拨弄着水果蛋糕,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馅料。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,却让我明白了宫廷仕女的虚伪,也害怕她们会如何谣传,我这私生子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王妃泪流满面。?

    第31节:独自住在异乡

    我诅咒着自己的笨拙,提醒自己无论珂翠肯的地位多么尊贵,她只比我年长些,而且独自住在异乡。我不该直接告诉她这些,而是要把问题告诉切德,让他安排另一个人解释给她听。

    然后,我突然明白他早已经选中某个人来对她解释这些事情。我再次紧张地对她露出微笑,而她很快地随着我的眼光看着那群仕女们,恢复了端庄合宜的仪态,不禁让我引以为傲。

    "那你有何建议?"她平静地问道。

    "我建议,"我谦虚地说道,"我对于斗胆向王后建言感到羞愧,想要请求她的宽恕。但是,我也建议她赐予这两位宫廷仕女特别的恩惠,以奖励她们的忠诚。"她了解地点点头。"那么,该赐予什么样的恩惠呢?""让她们可以在王后的房里和您私下聚会,也许可以特别请来吟游诗人或傀儡师傅表演。您提供什么样的娱乐节目都无所谓,重点是那些对您不忠诚的仕女,就无法让您选上参加这样的聚会。""这听起来像帝尊的拿手绝活。""或许吧!他很会对侍从和随扈玩这一套,但他怀有恶意,目的是惩罚那些没有阿谀奉承的人。""那我呢?""而您,王妃殿下,应该用这来表扬对您忠诚的人,非但不惩罚对您不忠的人,反倒是和对您忠诚的人共度美好时光,而这些人也必定会报答您的。""我明白了。那吟游诗人呢?""找芳润吧!他殷勤的献唱可是最能打动仕女们的心。""你能看看他今晚是否有空吗?""吾后,"我微笑了,"您是王妃,找他来是份极大的荣誉,他绝不会忙到无法前来。"她再度叹息,但是小声多了。她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了,并起身向她的仕女们微笑,请求她们原谅今早的失态,然后问她们今晚能否前来她的房里。我看着她们相视微笑,就知道我们对了。我记着她们的名字:希望夫人和芊逊夫人。我行礼之后走出房间,没什么人注意到我的离去。

    所以我就成了珂翠肯的顾问。同伴和顾问都不是我喜爱扮演的角色,我必须像个咬耳嚼舌者,在她耳畔悄声告诉她接下来该跳什么样的舞步,事实上,这可不是个惬意的差事。我感觉我的责备削弱了她的权势,而我教导她如何像蜘蛛结网般在宫廷掌权,也让她逐渐堕落。她说对了,这些是帝尊的伎俩。如果她为了更崇高的理想,采用比帝尊还温和的方式行事,我的意图对我们来说也就有利了。我想看到她掌握权势,藉以巩固惟真的王位让所有的人臣服。

    耐辛夫人每天一早就等着见我,她和蕾细很把这些会晤当回事。耐辛认为我完全听命于她,好像我仍是她的侍童似的,不曾想过要我帮忙她在名贵的芦苇纸上誊写古老卷轴,或要求我展示技艺精进的海笛吹奏技巧。她总是因为我在某个领域不够努力而自告奋勇要插手,然后忙着花上大半个小时用令人困惑的方式指导我。我试着彬彬有礼地听从一切,但也深感自己已陷入她们不让我见莫莉的阴谋中。我知道耐辛这么做是挺睿智的,但睿智并不能舒缓孤独感。即使她们努力不让我见到莫莉,但我随时随地都看见莫莉。喔,不单是她本人,还有她挂在椅子上的披风,甚至蜂蜜蛋糕里的蜂蜜,都带着莫莉的味道,如此甜蜜地燃烧着。如果我坐在蜡烛旁嗅着馨香,或是坐在椅子上靠着她那被雪淋湿的斗篷,会很傻吗?我有时感觉自己和珂翠肯一样,淹没在应尽的责任义务中,根本没有剩余的时间过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我每周向切德报告珂翠肯身处宫廷疑云中的进展,而切德忽然提醒我,那些向珂翠肯献殷勤的仕女们,正是最迷恋帝尊的人。所以,我一定得警告她该适可而止地款待谁,又该对谁露出真诚的微笑。有时,我自顾自地思索我宁可悄悄地为国王执行刺客任务,也不要卷入这些秘密计谋的纠纷中。但是后来黠谋国王就派人通知要召见我。

    这个讯息在某日清晨传来,我匆忙换上衣服去见国王。这是他在我回到公鹿堡之后,第一次召见我。被忽略的感觉令我不安。他是不是对我在颉昂佩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悦?他大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。但是,不确定的感觉仍在我心中翻腾着。我试着加快准备动作好赶紧去晋见他,却不忘特别注意自己的仪表,结果两件事情都没做好。我在群山中因病而剪短的头发已经变长了,犹如惟真浓密难梳理的头发,更糟糕的是,我的胡子也愈来愈粗硬浓密。博瑞屈已经告诉我两次了,他要我决定到底是要留胡子,还是多花些心思刮胡子。当我刮着我那如小马的冬毛般杂乱无章的胡子时,一不小心就刮出几道伤痕,我当下就决定胡子杂乱点也总比脸上流着血来得不显眼。我把头发往后梳理,真希望能绑个战士般的辫子,然后把国王多年前送我的胸针别在衬衫上,代表我正是吾王子民,然后急忙赶去见他。

    当我匆匆忙忙跨大步沿着走廊朝国王的房门走去时,帝尊突然从他自己的房门走出来。我停下来试着不撞到他,但觉得好像给困住了,只得瞪着他瞧。从我回来之后就曾见过他几次,但总是隔着走廊或在办事的时候瞥见他。但如今,我们俩在不到一只胳臂的近距离中站着,互相瞪视着对方。我们的长相相似到几乎会让别人误认为是我们是兄弟,而当我明了这事实之后,就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惊。他的头发更卷,五官更细致,而他的仪态也有较浓厚的贵族气息。他的服饰是由孔雀毛编织而成,而我只不过穿着鹪鹩羽毛织成的杂色衣服,在领口和袖口处没有银色绣饰,但光看外表的话,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俩同是瞻远家族的人。我们都有像黠谋般的下巴和眉毛,还有相同的下唇弯曲弧度。我们都没有惟真的强健体魄,但我比帝尊健壮些。我们相差不到十岁,只有他薄薄的皮肤阻挡我让他血溅五步。我看着他的双眼,心中恨不得能把他的五脏六腑给掏出来。

    他微笑着,露出洁白的牙齿。"小杂种,"他愉快地打招呼,笑容变得更尖锐,"还是,我应该称呼你为废姿大人?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个再恰当不过的名号了。"他清晰准确的发音毫无疑问是在羞辱我。

    "帝尊王子。"我以同样的语气回答他,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耐性等他响应。他就是要先发动攻势。

    第32节:您的儿子想杀死我

    我们对峙了一会儿,彼此的眼神牢牢锁住对方。然后,他低头假装把袖子上的灰尘拍掉,接着大步走过我身边,但我并没有让路。他不像以往一样推挤着我,而我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前进。

    我不认识门口的守卫,不过他倒挥手示意要我进入国王的房间。我叹了一口气,然后指派另一个任务给自己。我又有机会学习记住别人的名字和容貌,正好现在有一大堆人挤到宫廷来看新任王后,而我也会因此被不认识的人给认出来。"他就是那个小杂种,看样子就知道。"两天前,我在厨房门外听到熏猪肉贩子对他的学徒这么说,让我觉得深受伤害。对我来说,事情变化得太快了。

    黠谋国王的房间让我震惊。我原本期待一扇打开迎接冬季冷空气的窗户,然后看着黠谋整装待发地端坐桌边,如同统帅听取军官们报告般威严。他总是一位敏锐的长者,对自己要求严苛,每天早起,而且就像他的名字般精明狡黠。我走进他的卧房,从敞开的门望向里头。

    在门里,阴影仍旧笼罩着一半的卧房,一位仆人在富丽堂皇的床帘旁收拾杯盘,他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眼神,显然以为我也是个男仆。房里的空气停滞,好像久无人居或久未通风般飘着霉味。我等了一会儿让仆人通知黠谋国王我来了,而当他继续忽略我的来访时,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。

    "国王陛下?"我斗胆对无言的他说道,"我遵从您的旨令来见您了。"黠谋坐在床帘的阴影中,身边垫了很多垫子,张开双眼看着我说话。

    "谁啊喔,是斐兹。坐下来吧!瓦乐斯,帮他搬张椅子来,顺便也拿一组杯盘过来。"当仆人依照吩咐离开去拿东西时,黠谋对我坦承:"我很想念歇佛斯。他跟了我这么多年,我不用开口,他就知道该做什么。""我记得他,陛下。那么,他现在人在哪儿?"?"他在这个秋天生了场病,一直无法康复。这病让他愈渐虚弱,而且一呼吸就气喘。他一直咳个不停,然后就病逝了。"我回想起这名仆人。他当时已经不年轻了,但也没多老。我对他的病逝感到惊讶,只得无言地站着,而这时瓦乐斯已帮我把椅子和杯盘拿来了。他在我坐下时面露不满,但我没理他,因为他很快就会明白黠谋国王自创的一套礼节。"那么您呢,国王陛下?您身体还好吗?我从没印象您在早晨这个时间还躺在床上。"黠谋国王发出不耐烦的声音:"可真烦人。这不算是病,只是一阵眩晕,当我动作快点时就会发晕。每天早上我都以为不会再头晕了,但当我起身时,就觉得公鹿堡里所有的石头都在我身体底下翻滚似的,所以只得躺在床上吃喝点东西,然后缓缓起身,到了中午就没事了。我想这和冬天的寒气有点关系,虽然医师说过这可能是旧的剑伤所引起的——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时所受的伤。你看,疤痕还在,但我以为这伤早就痊愈了。"黠谋国王倚靠着床帘将身子弯曲向前,用一只颤抖的手拨撩着左前额一绺灰发,我看到他额上的旧伤疤之后点点头。

    "但是,够了。我不是找你来讨论我的健康状况。我猜你应该在想,我为什么要找你来?""您需要我完整地报告在颉昂佩的种种事件?"我猜测,瞥了瞥徘徊在侧的瓦乐斯。如果是歇佛斯,早就会识相地离开,让黠谋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交谈。而我纳闷着自己怎会如此大胆,竟然会在新仆人面前畅所欲言。

    但是,黠谋却将刚才说的话挥到一旁。"都安排好了,小子。"他沉重地说道。"惟真和我讨论过了,那些事情就让它去吧!我不认为你能告诉我多少我还不知道的事,或是我已经猜测到的事情。惟真和我长谈过,而我对一些事情感到遗憾,但是,事情都发生了,不管如何,我们还是得重新布局过,不是吗?"我的喉咙中哽着千言万语。帝尊。我想告诉他。您的儿子想杀死我,杀死您的私生孙子。难道您也和他长谈过了吗?在您让我受制于他之前还是之后?但是,如同切德或惟真曾告诉我的,我无权过问国王,甚至也不能问他是否已经把我的生命交托在他的幼子手中。我咬牙切齿忍住心里的这些疑问。

    黠谋看着我的双眼,然后将视线移到瓦乐斯身上。"瓦乐斯,到厨房或别的地方去,不要呆在这儿。"瓦乐斯看起来不太高兴,但还是摸摸鼻子离开了。我依着黠谋指示起身关门,然后坐回我的位子上。

    "斐兹骏骑,"他严肃地说道,"这行不通。""陛下。"我看着他的双眼一会儿,然后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他沉重地说?道:"怀抱企图的小伙子有时难免会做出傻事,而当有人指出他们的错误时,他们就会道歉。"我忽然抬头,纳闷着他是否正期待着我的道歉,但他继续说着:"我温和地看待这样的道歉,也接受了它,现在该是继续的时候了。这一点,就相信我吧!"他语气柔和地说道,不像是要提出任何要求。"说得愈少,情况就愈容易补救。"我靠回椅背,吸了一口气,然后谨慎地叹了出来。不一会儿我控制住自己,坦荡地抬头看着他。"容我请问您为什么召见我,国王陛下?""有件不愉快的事情,"他不高兴地说道,"毕恩斯的普隆第公爵认为我应该解决这件事,他担心我如果不处理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他觉得如果直接采取行动在政治上而言是不恰当的。我勉强答应他的请求。难道我们还没受够内忧和劫匪所带来的外患?不过,他们还是有权请求我,而我有责任也必须答应他们。所以,你将再度替国王伸张正义,斐兹。"他巨细靡遗地告诉我毕恩斯的状况。一名女子从海豹湾来到涟漪堡,向普隆第表达担任战士的意愿。他很高兴地接受了,因为她既健壮又能干,拥有棍棒、弓箭和刀剑的本领,如同海獭般既美丽又强壮,玲珑且黝黑圆润。她的到来非常受到侍卫队的欢迎,也很快成为普隆第宫廷中受宠的一员。她不是充满魅力的典型,但有着领袖般的勇气和意志力。普隆第自己也渐渐地欣赏她,因为她为城中重新注入活力,也为他的侍卫们灌输一股崭新向上的精神。

    但是她最近却把自己当成先知和预言家,宣称海神埃尔赋予她更伟大的使命,还说她的名字是麦迪嘉,虽然双亲默默无闻,但如今她却在一项火、风和水的仪式中重新为自己取名为女杰。她只吃自己猎来的兽肉,房间里满是自制的装饰或是比武得胜的赠礼。她的随从来头可大着呢,包括一些年轻贵族和跟随她的士兵。她传教似的告诉大家要信奉和荣耀埃尔,拥护传统的规矩,并且提倡一种严苛简单的生活方式,来荣耀一个人藉由本身力量所赢得的尊荣。

    第33节:留下的遗物

    她把劫匪和冶炼事件视为埃尔在惩罚我们优柔寡断的态度,并且谴责瞻远家族助长了这种软弱。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事情,后来愈讲愈明,但还不敢直截了当地鼓动叛国。但是,海边的山崖上依然进行着杀牛祭血的仪式,而她也像远古时代般,在许多年轻人身上涂抹鲜血,还派他们外出进行这项所谓的地灵探索。普隆第听说她还在等待一名和她旗鼓相当的人,加入她推翻瞻远家族的计划,而他们将一起统治国家,结束农人的时代而展开战士的时代。根据毕恩斯的情况显示,许多年轻人已争先恐后地追求这份荣誉。但普隆第希望在他指控她叛国前,她可以停止这些举动,免得他必须强迫他的属下在女杰和他自己之间做个抉择。黠谋认为,如果她在比武中被击败,或遭遇悲惨的意外,或得了让她虚弱老丑的怪病;如此一来,她的跟随者或将骤减。我不得不同意这是可能的演变,但也提醒他有许多人死后反而获得神一般的地位。黠谋同意我的看法,但前提是这人必须光荣地牺牲。

    然后,他突然转移话题。在海豹湾的涟漪堡,存放着一份惟真想要誊写的古老卷轴,那是所有从毕恩斯前来为国王执行精技的小组成员名单,而且听说在涟漪堡那儿有一些古灵协助护城所留下的遗物。黠谋希望我翌日就动身前往海豹湾誊写卷轴并走访古灵遗物,再回来向他报告。并且将国王的祝福和信念传达给普隆第,告诉公爵这不安定的状况很快就得以平息。

    我了解。

    当我起身准备离开,黠谋举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停下来,而我站着等候指令。

    "你觉得我仍对你信守诺言吗?"这是个老问题了,我小时候和他见面时,他就开始问了,这可让我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"陛下,是的。"我如往常般说道。

    "那么就看看你是否也始终如一。"他停顿了一会儿,然后史无前例地补充道,"记住,斐兹骏骑,我的亲人所受的任何伤害,就等于是对我的伤害。""陛下?""你不会伤害我的亲人,是吧?"我站直了。我明白他的要求。我谦卑地回答他:"陛下,我不会伤害您的亲人,我对瞻远家族立誓。"他缓缓点着头。他从帝尊那儿逼出了一份歉意,也从我这儿得到不会杀害他儿子的承诺,他可能相信他已经让我们和解了。在他的房门外,我停下来将头发往后拨了拨,提醒自己刚刚所做的承诺。我仔细思量着,强迫自己检视为了信守诺言所要付出的代价。一阵苦涩席卷而来,直到我拿这个来和不信守诺言的后果比较。然后,我发现了自己的迟疑,立刻将它们赶出脑海之外,然后就决定信守对国王的承诺。我和帝尊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,但至少我心安理得。这决定让我觉得好多了,于是刻意地大步朝走廊另一端前进。

    我从群山回来之后,还没有补充毒药存货。现在外头的状况可不是很安全,而我必须把我需要偷的东西偷回来。毛线染料或许有些我可以用的成分,医师的用品也可能有其他成分。我心中忙着这项计划,边想着边走下楼梯。

    端宁正走上楼梯,当我看到她时就停了下来。她的出现让我感受到就算看到帝尊时也不曾有的胆怯,而这是一直以来的反应了。在盖伦的精技小组中,如今她可是最有力量的。威仪退休了,回到内陆,在满是兰花的乡间当个绅士。他的精技在终结盖伦生命的那场对抗中丧失殆尽,而端宁就是精技小组目前的关键人物。夏天时,她会留在公鹿堡,而其他精技小组的成员就散布在漫长海岸上的烽火台和城堡中,透过她向国王报告所见所闻。冬天时,整个团队回到公鹿堡重续彼此的连结和伙伴关系,在没有精技师傅的情况下,她已经接手盖伦在公鹿堡的大部分职责,也一并承接了盖伦对我的深沉怨恨。她的出现让我从前受虐的记忆再度清晰浮现,清晰到不忍卒睹,同时也让我没来由地感到畏惧。我回来后一直避着她,但此刻只见她正以针一般尖锐的眼神看着我。

    这楼梯的宽度足够让两个人擦身而过,除非其中一人故意停在一层阶梯的中央。即使她站在下方抬头看着我,仍让我觉得她占尽优势。她的仪态和在我们都还是盖伦的学生时大不相同,她的外型显示了她的新职位。那夜空般深蓝的长袍绣工精细,长长的黑发用镶着象牙装饰的光亮线丝,在脑后束成造型错综复杂的辫子,领口和手上的戒指都闪着银光,但她的女性特质却已消失无形。她采纳了盖伦苦行僧般的价值观,骨瘦如柴的脸庞加上爪子般的双手,散发出像盖伦一样自以为是的光芒。自从盖伦死了之后,这可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我。我在她上方停了下来,完全不知道她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。

    "小杂种。"她语调冷漠地说着,感觉上不像打招呼,倒像在唱名,让我不禁纳闷这字眼是否有可能不会再像针一般地戳着我。

    "端宁。"我也尽力语调平平地说着。

    "你没死在群山里。""不。我没有。"她还是站在那里挡住我的去路,非常平静地说道:"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,也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。"我的内心像兔子般颤抖着,告诉自己她或许用尽了精技的每一份精力,把这份恐惧加诸在我身上,也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真实感受,而是她的精技建议我该如何感觉。接着,我强迫自己把哽在喉咙的话说出来。

    "我也知道自己是谁,我是吾王子民。""你根本不配成为这种人!"她平静地坚持己见,对我微笑说?道,"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。"?恐惧的感觉如假包换,相形之下它的来源就显得无关紧要了。我站着,一语不发,最后她终于退到一旁让我通过。这是我小小的胜利,虽然回想起来,她也不太能做出其他反应了。我为前往毕恩斯的旅途做准备,忽然因为能够远离公鹿堡几天而感到欣喜万分。

    第34节:这个任务简直是个折磨

    我不记得那份差事的细节。我遇到女杰,像我这个文书一样,她自己也是涟漪堡的客人,如同黠谋的描述般,是位俊俏的女子,健壮如猎猫般轻盈地行动着。她强健的体魄充满着耀眼的活力,在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,而她的贞洁对跟随她的男性来说,简直是一大挑战,甚至也吸引着我,让我感觉自己的这个任务简直是个折磨。

    她在我们同桌的头一晚坐在我对面,普隆第公爵热烈地欢迎我,甚至请他的厨师特制了一道我很喜欢的香辣肉。他的图书馆和较不重要的文牍皆任我使用,甚至他的幺女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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